人,永远去不了的地方就是过去。
儿时,断裂带的夏天像妈妈藏在碗柜最顶层的红糖,甜滋滋、亮闪闪的。生活有时候真的很奇怪,有些事物,包括人,明明躲起来了消失了,你却能够感到它的存在。妈妈藏在碗柜最顶层的红糖是这种情形,我远去的童年是这种情形。有时候,我感到自己的生命就像是一团从五颜六色的童年生活里膨胀出来的棉花,并不真实。
儿时,断裂带的夏天危机四伏。地里肥沃、阴森森的荨麻,躲在叶子下面的大阴谋家火辣子——读书那会儿我才知道它的中文学名为刺蛾科,浪荡不羁的马蜂,尖锐、冷冰冰的荆棘,林子里神出鬼没的蛇,河里鬼魅的漩涡,以及妈妈讲过的鬼故事,层层叠叠挤在断裂带总是蓝得要死的天空下面,挤在我们乌云密布的生活里。我不得不时刻保持警惕,像草丛里的壁虎,有着一小截闪电的机敏,随时准备逃离。
那些记忆中永远不会枯萎的夏天,欢乐总是与恶作剧相随。恶作剧是欢乐的设计师。没有恶作剧,就没有欢乐。为了追寻那需要实物填充的欢乐,我皮肤下面的暴力蠢蠢欲动,与之遥相呼应。夏天的断裂带总是充满了亢奋的知了声。从叶子上挂着露水的清晨到让断裂带锈迹斑斑的黄昏,知了都在拼了命地歌唱。歌唱卑微的命运,歌唱时光短暂。所以,即使是断裂带这样偏远的地方,也很难有一块寂静让你舒服。